不吃骨头的狗

jj45680

　一次去舅舅家做客。吃饭时，我把鸡骨头递给桌下的小黄狗。此狗闻了闻，不为所动。我愣愣地看着它，不知所然。这时舅妈说，它不吃骨头。我崩了一个溃，想都没想就问，那它吃什么？舅妈随口接，它只吃肉。我又崩了一个溃。
　　人的生活质量提高了，狗的待遇也跟着水涨船高到此般地步，令人咋舌。
　　多年前，高考结束。我和弟弟两个土鳖宅男去太原姑姑家小住了一段。吃饭的时候，我发现他们连凉拌黄瓜的汁都要蘸馒头吃。我看得一愣一愣的，因为这些东西在我家都会倒掉。
　　那时小，不懂事，随口说了一句，我家平时吃饭，至少四个菜。
　　结果以后的日子里，姑姑家的菜就没再少于四个，他们还拎了两件啤酒。
　　大城市的高消费是多方面的。在我们小县城，一桶水两块钱的时候，省会就高达十倍的价格。老妈的一位同学，去省会发展，连水都很节省。
　　有次表哥喝了一口绿茶，又吐掉，然后对我说，用绿茶漱口比较好。我再次崩溃。对了，忘了介绍了。我这位表哥，就是那只不吃骨头的黄狗的主人。我们一起幸福地生活在这个小县城里。
　　作为80后的这代年轻人，我们都有一个观念，一个父母灌输的根深蒂固的观念——有本事去大城市！给我长脸去大城市！快马加鞭一路狂奔给我去大城市！嘚驾！
　　所有的努力，承受的痛苦，忍痛割的爱，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去大城市。
　　我们都有一个大城市情结。
　　我清楚地记得，老爸说，将来你们哥俩，一个在上海，一个在北京。他两眼放光地说着，仿佛此刻别人正在问他自己的孩子在哪发展，仿佛他的两个孩子真的一个在上海，一个在北京。
　　然而，一个人的发展，除了靠自己外，还要看家庭的实力和当时社会的状况。不幸的是，我又回到了这个小县城。当班长，拿奖学金，努力奋进，都是为了离开这个小县城，最终又回归原地，诸多不甘与不爽，难以言表。
　　父母有他们的说辞，有本事考上重点大学，我才懒得管你。
　　当我后来准备考研出国的时候，他们又嗤之以鼻，冷嘲热讽。这时候，他们已经改了观念。
　　因为这几年看到了太多老人生病无法照顾，去世了被一双陌生的手合上眼帘的事。他们又想起了养儿防老那句古话，于是颜面向实惠妥协了。
　　然而，我们这代人，依然集体一头扎进了大城市或者准备扎入大城市。
　　有些留下了：有些游荡了一阵，望着欲火焚身、越烧越旺的房价，又低头看看碗里的咸菜，再想想家里那只不吃骨头的黄狗，以及自己用绿茶漱口的日子，最终游荡了一圈，又回来了。
　　这些人，往往处于一种不尴不尬的境地。他们既没有留在大城市，又没有一开始就留在小县城的人有根基。
　　人有时不服不行，不信命不行。不公平是这个社会的常态。有些人，就是你一辈子努力，也达不到他的起点。有些孩子一出生就是艾滋病，他们招谁惹谁了，他们最有资格给这句话一记响亮的耳光——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。
　　出生在哪里，出生在哪种家庭，天资和努力如何，都制约着一个人发展的高度。冲破命运不是不可能，但是肯定要付出更多更多。找一条适合自己的路，不用逼着母亲去卖血供自己考研，不用与另一半因为不在一个城市而彼此哭到抽筋后分手，不用为了一个“我在大城市”，整天喝凉拌黄瓜汁，不用出卖自己的灵魂或肉体。
　　人往高处走，没错。高处不胜寒，但是美景也在山巅。只是这一路走来，踉踉跄跄跌跌撞撞，哭哭啼啼悲悲戚戚，就没有什么意思了。
　　爱因斯坦拼命了一辈子，最后原子弹爆炸的时候，他的精神也爆炸了。他想用科技制造和平，却首先带来了伤害。
　　我们现在鼓吹的，我们现在鄙视的，或许到头来，都要把自己否定一遍。
　　以前，一位朋友的朋友来我家做客。他始终不说话，直到最后几杯酒下肚才说，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吗？我说，不知道。他说，因为我瞧不起你！一开始就看不起你！
　　是吧。玩命去大城市的一代，最后回来了，吃住行都是靠父母，我也瞧不起我自己。
　　但是，我觉得一个自立自强的人，不是放着家族企业不做，非要自己白手起家，而是在原有的基础上，继续日以继夜地努力奋斗，超越过往。
　　回到家，房子什么的，都不用我操心了。虽然是小城市，这值七位数的房子，我都不知道要奋斗多久才能买得起。
　　物质不用我操心了，我也并没有整天吃喝玩乐嫖赌抽，而是努力追求自己的梦想。在追梦的路上，随处可见一具具冰凉的尸体，和热气腾腾的尸体，我孤独而倔强地走着，并且走出了一定的成绩，这算是对多年前那个口口声声说瞧不起我的家伙的回答吧。
　　这种大城市情结，在我们这代影响深远，上面说的那些，仍是现在进行时。依然有人流着泪不顾一切地去大城市喝黄瓜汁，依然有人在小县城用绿茶漱口，依然有狗对着骨头摇头，依然有人在通往梦想的路上，一路狂奔，周围不是风景，是一具具一闪而过的尸体。